沈体雁:以战略创新与高质量发展再造富美新东北

发布时间:2020-09-03

8月18日,由辽宁省发展和改革委员会、辽宁大学、中央财经大学政府管理学院和国家发展改革委中宏网联合举办的首届"中国东北与东北亚经济趋势论坛"在辽宁大学召开。辽宁大学百余名教师与来自中国宏观经济研究院、北京大学、北京工业大学、北京建筑大学等高校50余位专家学者参加论坛。我院首席经济专家、北京大学城市治理研究院执行院长沈体雁出席论坛并主题发言。


以下是沈体雁发言:


尊敬的王主任、潘校长、杨校长、各位专家,各位老师大家上午好。


首先,非常荣幸代表北大-中财辽宁十四五规划课题组,参加东北振兴与发展改革研究院和东北振兴经济运行智库揭牌活动,并对首届中国东北和东北亚趋势论坛的成功举行表示衷心祝贺。感谢辽宁大学提供优美的环境和宽松的平台,让各位同行交流探讨辽宁十四五规划以及东北振兴大计。


东北地区是我们伟大祖国的黄金宝地,地大物博,土地肥沃,资源丰富;也是共和国的工业摇篮,中国近现代工业发源地、肇始地和根据地。


如果回顾一下鸦片战争以来180年的中国近现代工业史、经济史和城镇史,我们可以发现,其实东北地区在中国区域发展格局之中一直都处在领先或者相对领先的地位。无论"闯关东时代",还是殖民地时代,无论是我国近现代工业肇兴时代,还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工业奠基的"铁人时代",即计划经济时代,东北地区都是遥遥领先于中国四大板块的其他三个板块。东北地区真正落后、迷失和相对衰败的时期,恰恰是改革开放以来全国经济大推动、高速度、翻天覆地大发展的40年。


改革开放40年中国经济发展有两个重要特征。第一个特征,从外部动力来讲,这40年正是以所谓"外循环"为主来驱动经济增长,促进产业分工,带动产业转型升级。第二个特征,从内在动力来讲,通过大量农村剩余劳动力转移,释放"人口红利",推动城镇发展,爆发经济潜能,创造物质财富。因此,我喜欢把这40年叫做"农民革命"时代,就是在改革开发政策指引下,社会财富主要靠农民阶层来创造,或者通过农民阶层的转移和转变来发动。依靠世界上规模最大、韧性最强、质优价廉的农民劳动力大军,并抓住全球经济大循环的有利时机,把比较优势资本化,转变成为现实的物质财富和经济实力,这是人类经济发展的创举,也是40年中国经济高速发展的"密码"。


然而,正是"外循环+农民革命"的40年,我们中国东北地区落后了、相对落后了。很重要的原因,一方面就是我们东北地区进入"外循环"的成本相对较高,另一方面我们东北地区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农民"。由于东北亚特殊的国际政治经济格局,加之中国东北地区远离中国经济重心,东北地区进入包括中国市场在内的全球大市场的总交易成本是很高的,对全球市场的可及性是比较差的,我们通过参与国际产业分工获取全球比较优势是比较难的。这很大程度上阻碍了我们东北地区国有企业改革、产业链分工和产业结构重组的进程。特别值得指出的是,东北工业化、城镇化水平一直是很高的,加上以国有企业为主体的经济结构对农民劳动大军天然的不那么"友好",所以,东北既缺乏本地的农民劳动力“池”,也缺乏吸纳外来农民劳动力的能力。我认为,对"外循环"的不可及性和对农民的非包容性,从而造成东北地区优势与国家竞争优势的"错配",是过去40年各种"东北现象"的根源。


过去40年又可以进一步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上个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以乡镇企业发展为主的"农民革命"时代;第二个阶段是上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随着土地使用权制度改革和房地产市场发展而形成的大规模城镇化时代。第一个阶段,由于缺乏农民,我们既不能获取所谓"工农剪刀差",推动持续工业化和资本积累,也没有办法在计划经济和国有企业的堡垒之外培育新兴的乡镇企业。与中国其他地方不一样,东北地区很多统计意义上的农民,其实是国有农场或林场农业工人,很难成为改革开放初期市场经济发展最活跃、最直接、最稀缺的"新"生产要素。所以,东北很难像中国东南沿海地区一样走一条依靠乡镇企业发展区域经济的道路。第二个阶段,同样由于缺乏足够规模的农民,东北房地产市场没人"埋单",依靠房地产和土地财政走城镇化道路也很难行得通。2008年以来,遍地开花式的新城规划建设,造成巨大经济泡沫和巨量不良资产,从而把东北经济微薄的一点"积蓄"或者一点"血"都抽干了,各地政府债台高筑,导致部分企业经营不良,进而引起企业或产业链式崩塌,波及地区产业生态、金融生态、信用生态甚至政治生态溃败。可见,在农民作为工业化和城镇化的初始动能和阶层基础的40年,"农民饥饿症"是"东北病"的根源。


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随着"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的历史交汇期的到来,随着国际国内局势的重大变化,随着"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的出现,中国经济发展进入到一个"内循环+创客革命"的创新驱动高质量发展新时代。今天的东北又站在一个全新历史起点,很大程度上站在一个与全国其他区域板块同样的起跑线。我想,在新的形势下,我们东北、我们辽宁应该通过十四五规划期间的战略谋划,调整我们的区域发展战略,聚焦我们的战略锚点,重新发掘我们东北在内循环为主体新格局下的比较优势和竞争优势,重新定位我们东北振兴历史方位,重新激发东北振兴阶层力量或者阶级基础,重新优化东北的国土空间格局,再造一个精致富美的新东北。围绕今天的会议主题,我想讲未来十五年或四十年东北发展的四个新趋势或四个新愿景。


第一,从东北发展战略组织方式而言,我希望打造一个"精益创新型的东北"。


通过发挥东北资源优势,重新寻找东北在以内循环为主体,内外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格局,或者在新的全球生产体系、分工体系的专业定位,实现一种精益创新的创新驱动方式,建立专业化产业发展道路,重构东北跟我们内循环外循环各个地区之间的产业链条、产业网络关系,集中精力打造若干个能够代表东北竞争力的世界级产业集群,或者产业链条。我觉得由于东北在内循环为主的生产体系下,我们远离中国经济重心和市场中心等种种原因,包括我们今天讲的港口原因,实际上我们跟经济重心的交易成本非常高。


我们自身产业结构调整相对滞缓,背负的各种包袱非常沉重。所以,在这种状况下,东北规划或者说发展战略必须聚焦一点,十四五规划我们从文本角度可以洋洋洒洒数万字,但是,我们的领导人、企业家、智库学者,必须知道东北应当聚焦一点,创新驱动,“有所为,有所不作为”。追求我们在内循环条件下具有比较优势和竞争优势的关键领域和关键产业。在有限战场,我们要取得超过其他三个板块的绝对竞争优势,不断持续改进,因为东北振兴我觉得不可能毕其功于一役,将是一个比较长时间的过程。


另外,在内循环条件下,重新构建一种新的分工网络。比如,像我们鞍山,我们有没有中国铁矿石储量的百分之三十到四十?鞍山朋友告诉我们,我们的铁矿石再挖100年也挖不完。所以,在这种内循环新格局下,这就是我们的优势。如果有一天我们中国不能够再从澳大利亚、巴西、南非得到矿石,鞍山矿石就是我们中国工业命脉,是不是?


我们必须构建一个以鞍山为基地的一套新的矿石供应储备、交易、生产,钢铁生产、运输以及能够对一些重大国防基地、国防工业精准配送的新体系。我们还会有宝钢,有一个沿海高效率的钢铁工业体系,但是,我们随时要准备这个体系被中断靠什么?这个时候我们比如像开关一样,可以启动我们内循环的这一套体系。所以,网络构建非常重要。


第四,我想经济创新要精要好,必须要有一个新的产业生态群落和生态体系。我认为东北完全有条件打造6个世界级产业集群,比如说,现代化大农业产业集群,在中国我觉得可能只有东北有这样的条件,一望无际的黑土地,可以进行大规模的现代化的机械操作。另外,就是高端装备产业集群,涉及到工业的血液或者骨骼的新型原材料提取。


我知道辽宁一直在布局能化基地,但是由于种种原因,包括地区之间一体化程度比较差,可能也失去一些重大战略机遇等,所以,我们能化集群实际上一直没有建立起来,因为你要运输原油到盘锦,那个洋河大桥过不去。还有像我们长白山为基础的生物医药集群,冰雪旅游为代表的东北特色现代旅游集群,我觉得都是可以成为绝对竞争优势的主战场。


在十四五期间,我觉得我们应该锁定这些战场或者赛道,重新发现他在内循环格局中的相对优势。这是我讲的第一条“精益东北”,东北应该在我们保留豪气气质前提下,能够更加精细。当然,这种精细,可能跟上海人、江浙人的精细,跟广东人的精明不太一样,我们应该是那种工匠精神、铁人精神,不断砥砺前行、振兴东北的工业精神。


第二,从技术基础而言,我希望打造一个"数字东北"、"网红东北"。


推动我们东北经济社会数字化转型,打造平台加生态的新经济、新社会、新制造、新消费、新流通的经济社会新体系,建立数字化新东北或者“网红东北”。那么,调研过程中,我们发现,东北发展过程中可能有一些大家很难解释的问题,比如说,现在黑龙江和吉林的经济总量跟我们辽宁差不多,但是,你会看到我们沈阳和大连的经济总量现在已经比不过长春。


这里面很重要的一点,我们在鞍山调研中发现,东北在刚才讲的一系列外部条件变化下,除了我们最有核心竞争力的,比如说鞍山矿石的挖掘、采掘和钢铁的冶炼,其他围绕“延链”——在计划经济时代形成的上下游和旁支的配套体系全部崩塌、没有了。所以,鞍钢原来最多的时候80多万人口,现在只有5万人,原来挤出来的70多万人,并没有就地创新创业、转型升级,形成一种新的配套体系,而是大量破产。工人迁走迁移,甚至有的技术非常强的工人师傅去澡堂工作、去做服务人员,这是非常可惜的事情。这也是转型过程中不是整体的生态转移,或者讲在转型过程中真正有竞争力的部分留下来,其他的都崩塌了。在这种情况下,我觉得充分利用数字技术来帮助我们东北重新恢复这样一种产业生态或者创新生态,包括5G等新基建的建设,包括用数字化手段实现产业集群这种公共服务体系的构建,包括我们要打造鞍钢为中心的生态体系,能不能用这种工业互联网新方式把它重新构建起来?我觉得这方面我们东北既面临重大机遇,也有望成为我们整个国家转型升级的先行军,即,如何用数字化方式重建我们产业生态系统和产业治理体系。我们发改委的领导也希望我们来研究,我们也希望省委省政府能够建立一种数字化的产业集群地图,用打仗的方式、作战的方式,比如指挥部、参谋部、运行部,然后我们用智慧化方式来对我们辽宁100个开发区和几十个重点产业链,进行精准监测研判或者人才配送、专利推送、大学科研体系对接等。我觉得这是我们社会主义制度的优势,也是我们东北的优势所在。


第三,从人才或者社会阶层基础而言,我希望打造一个"人才人口对流型的东北"。


现在都讲东北人口外流、外迁,一方面,从世界同纬度地区来讲,东北承载人口已经是世界上最多的,统计数据是1.2亿,再加上一些外流,我们还有一亿东北人口,这样的人口规模超过德国人口总规模8000万,超过法国6700万,超过意大利等。


这样一个人口规模,对我们支撑一个有竞争力的产业体系和经济体系实际上是足够的。其实,人口外迁并不是东北特有现象,也不是一个可用来解释东北问题的所谓“因素、原因或者机制”。其实,美国也一样,人口从寒冷地方向温暖潮湿地方转移,有同样的现象。


美国波士顿很冷,比我们东北还冷,我们东北冬夏温差相对比较大,但是我们暖和的时候、热的时候比别人热很多。所以,未来我在想,我们一定是在东北和其他板块之间呈现人口正常流动、有进有出的格局,但是,我们希望在东北聚焦经营的主要领域或者赛道,能够吸引一些年轻人或者就业人口到东北来,可能其他领域人往外走,但是,做装备的人、做钢铁的人、搞农业的人、搞生物医药的人,再往东北相对集中。另外,在东北城市之间、城际之间也应该鼓励适当流动。刚才我们专家讲到,通过这种流动进一步构建我们大型、超大型的优质城市群或者都市圈。


第三个方面,进一步促进城乡之间人口流动,一方面大量人口从农村往城里走,但是,我们还要促进一部分人回到农村,能够再造一个美丽富饶的东北大农村、新农村,特别是我觉得在人口流动中,应该吸引一些创客,像当初闯关东那样的创客“闯王”,转变成我们新时代的创客,愿意去从事一些新尝试、新实验的人,相对集中在我们东北,特别是在我们聚焦的领域。


实际上,我们调研发现,像辽宁海城、营口大石桥,我们把它叫做不一样的东北城市。这个地方的人很有创客精神,他可能是一个农民,也可能是个公务员,也可能是原来国企职工,但是他们能够在市场经济浪潮中、在技术创新过程中找到自己的位置,所以,我感觉东北其实有一批创客,也有创新基础,已经初步具有一个创新的阶层。


对于政府来讲,我们在十四五规划期间就是去培育创新阶层,给他们提供良好创新环境,鼓励他们通过建立各种协会、研究组织来逐渐走向一个自我发展、自我壮大、自我约束的新轨道。


第四,从国土空间优化的角度,我希望打造一个"富美的东北"。


东北是非常富饶的,像我们南方人到这里以后简直羡慕嫉妒恨,上帝把这么一片富饶的土地交给我们。所以我觉得我们应该从国土空间优化角度,进一步发挥东北这种特色,打造东北特色景观、白山黑水等,包括优质城市群,生活圈建设,我们也希望十四五期间,能够重新整合六大港口为基础的辽东湾六大城市。其实,网上有网民就提出直接把葫芦岛、锦州、盘锦、营口全部合建成辽东湾市,我看也可以考虑。为什么?因为合起来我们GDP可能也就5000亿,当然也可能带来很多其他负面问题。


还有乡村建设,其实,东北完全有条件,尤其在很多中小城市可以一家一户建别墅过庄园式生活。当然,在沈阳大连这种大都市不一定行,因为需要集约紧凑的空间利用模式。我们曾经去过沈阳农业大学交流,他们很多教授就住在别墅,非常好。所以,我们建议自然资源部应该在东北地区实现一些有差别化的城市规划和国土空间规划标准规范,在城市基础设施或者安全生态保护基础之上,允许东北地区有一种更加大气,更加具有北方生活气息的居住方式、生活方式、通行方式。


最后,我想为了实现4个新趋势和新愿景,我们应该探索新的东北产权实现形式,包括自然资源土地、城市公共资产体系,比如说,能不能够在承包期限上让它更宽、更长一些。


创新产业组织和产业治理形式,创新组织运行方式,需要一些新型大学,需要进一步发扬东北革命乐观主义精神,“闯关东”的创客精神。所以,我相信我们东北的未来一定会成为一个精益创新、高质量发展、富饶美丽的新东北,谢谢各位。